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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:一寸還成千萬縷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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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後的天空,透若明鏡,空氣冷冽也幹凈。

冬日的陽光,不耀眼但十分溫暖,透過青紗照在身上,溫溫和和的也讓剛吃飽的人懶洋洋的。

明熙將有些燙手的茶盞握在手中,嗅著茶香,一顆心也難得的清閑。若沒有眼前堆積如山的奏折,這該是個極不錯的晌午。

倚坐在靠背上,曬了一會的太陽,明熙望了眼滿滿一桌比自己還高的奏折,不禁長出了一口氣,雖知道半日都不一定能分完,可還是不想動手。

明熙又喝了一盞茶後,感覺已不能再拖下去了,這才不緊不慢拿起最上面的奏折,看向一側的宮侍:“這些奏折積壓多久了?”

小內侍不過十四五歲,很是面薄,聽見明熙問話,頓時漲紅了臉:“奴婢素日裏跟著平管事跑腿,不曾進內殿伺候過。”

六福方才跟著泰寧帝去了東宮,祁平一早上都不見人影,明熙道:“祁平呢?”

小內侍道:“在在在,一直在……在外面!!”

明熙道:“讓祁平過來,我有事問他。”

“哎!奴婢這就去。”小內侍如釋重負,慌不擇路的朝外跑去。

太極殿外,高鉞身著黑色大氅,站在宮門外的冰雪中,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,只是同樣的陽光照在身上,卻將這人襯得越顯冷漠孤絕。

雪後的天氣,無遮無攔,冷得厲害。祁平雖是穿得厚實,但架不住在這風口處站了一個多時辰,一雙腳凍得發麻,整個人都快失去知覺了。若換成別人,不管陛下如何吩咐,祁平早不耐煩的趕人了。可高鉞與旁人不同,身為禁軍統領,官職雖不高,但乃正兒八經陛下的心腹之臣,又手掌整座大雍宮,許多抱怨爛在肚了也是不能說的。

高鉞擡眸,看了門口一眼:“陛下還未用完嗎?”

祁平面有難色,支支吾吾的開口道:“高統領,陛下說這幾日都不見任何人,和用膳一點關系都沒有。”

高鉞沈默了許久,側目道:“我方才看見有人進去了?”

祁平哆嗦著開口道:“奴婢一直陪著統領,哪裏知道誰進去了。等了兩天,高統領也該知道都是陛下的旨意,何必為難奴婢?”

高鉞蹙眉:“你再去通稟一聲,就說我有謝氏之事稟告,十萬火急。”

祁平道:“說了說了,奴婢都說了好幾次了,陛下說不著急,讓您先回去,等得了空,自會詔你覲見的。”

高鉞深吸了一口氣,腳步輕動了片刻:“你讓開……”

祁平連忙擋在了高鉞面前,眼神飄忽看上看下,就是不看眼前的人:“奴婢好歹也陪著統領喝了兩天的冷風,高統領可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的闖進去啊!”

高鉞腳步一頓,不再上前,但也沒有離開的打算,垂眸站在了原地。祁平也不好再催,唯有守在高鉞面前,兩人相對而立,雖不至生厭卻也無言。

小內侍慌慌張張的從裏面跑出去,大聲道:“平管事!娘子讓您進去伺候!”

祁平當即皺眉,小聲斥道:“那麽大聲作甚!陛下呢?娘子沒有跟陛下一起嗎?”

小內侍氣喘籲籲,小聲道:“太子殿下又病了,陛下去了東宮有一會了,娘子在亭子裏分奏折,讓您進去伺候!”

祁平來不及再問,只見一道身影從自己身側擦過,疾步走了進去。祁平驚聲道:“高統領你也聽到了,陛下不在宮中啊!”

高鉞置若罔聞,繞開了外殿,快步朝內殿走去。

祁平一邊走,對跟過來的小內侍,輕聲道:“你快去東宮告訴陛下,高統領闖宮了!”

小內侍瞪大了雙眼:“不……不妥吧,這這就叫闖宮嗎?陛下才走沒一會,咱們現在去找人,太子殿下那裏……也不好交代啊!”

祁平急聲道:“陛下特意交代過不許高統領靠近太極殿半步啊!兩天都跟防賊一樣,讓你去,你就快些去,不然一會陛下發起火來,咱們才不好交代!”

小內侍唬了一跳,點頭連連:“奴婢這就去!”

放在最上面的折子,都已是半個月前的。

正旦將至,就要封印了,地方上會將許多急奏,趕在正旦前送上來,雖也少不了恭賀的折子,但大多的都是年前要處理急事,不然等過完正旦開印上衙,只能等到年後才能辦了。整個臘月,是朝廷一年最忙的時候,可看一桌子的奏折,只怕緊急的不緊急的,陛下心裏可是一點都不著急。

驟然一道冷風,有人掀開了青紗簾,來人背對著陽光,身形高大,輪廓熟悉。

明熙瞇眼看了一會,挑眉道:“高鉞?”

高鉞站了片刻,無聲的褪去了黑色大氅,扔給了疾跑過來的祁平,十分利落的坐到了明熙的對面。明熙唯有放下手中的奏折,坐正了身形,四目相接,頗有些無言以對的尷尬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明熙掩唇輕咳了一聲,客氣道:“高統領行色匆匆,不知有何急事。”

高鉞率先垂下眼眸,望向一側的紅泥小壺,隨手拿了起來,將明熙面前的茶盞與自己面前的茶盞斟滿,這才開口道:“無事不能來嗎?”

祁平將大氅放到一側,陪著笑臉道:“高統領也看見了,陛下不在此處,若當真有事,高統領不如隨奴婢去書房外稍等片刻?”

“在此處歇息,又有何不可。”高鉞本就五官硬朗,俊美英武。今日未著官府盔甲,但身上的衣飾很是用心。身著黛青色翻領胡服,窄袖束著銀色的護手,腰束銀絲嵌珊瑚帶,綴著琳瑯美玉,腳踏長筒靴。這一身的裝扮,當真說不出的灑脫不羈又不失貴氣,讓看慣了高鉞的明熙也眼前一亮。

“許久不見,高統領也越發的精神了。”明熙笑了一聲,給祁平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,擡了擡手中茶盞,“高統領若有急事,可去東宮尋陛下。”

“無妨。”不知為何,高鉞的聲音裏有些冷意。

明熙本就生得明麗動人,往日裏喜著艷色,不管何時看起來總也光彩照人。可今日的明熙,身著月白色長裙,簡單的發髻上戴著一對鑲金的白玉簪,一對明月珰點綴臉側,雖是素雅,可別有一番的冷艷,舉手投足間,淺笑嫣然,更是引人眼目。

明熙笑道:“可惜陛下臨走有交代,我這裏還有許多事沒有做,只怕沒有時間招待高統領。”

高鉞聞言蹙眉,不悅的瞥了眼明熙,冷聲道:“安定城有何不好?為何非要甩開我的人,去甘涼城?”

明熙嘴角的笑意僵了僵:“騙你非我之本意,當時我若據實相告,你肯定不會同意。雖然你不同意對我來說無甚作用,但以你的性格,不會替我瞞著陛下。”

“我年歲亦然不小了,去何處做何事,自己都能決定。高統領雖與我家有舊,但誰也不能照顧誰一輩子,高統領實不必這般的興師問罪。”

高鉞緊緊的抿著唇:“即如此,為何要選在此時入京?可是謝氏給你說了些什麽?”

明熙抿唇一笑,輕聲道:“高統領雖統領整個禁軍,可也不能左右所有的事。我想走自然有我要離開的道理,我想回來,定也是有我惦念的事。我不會解釋給你聽,也不會專門同你商議。”

高鉞坐在原地,許久許久,那雙深藍色的眼眸,仿佛一無所有,可似乎又溢滿了深重的霧霭。他與明熙對視著,手指輕動,啞聲道:“我們非要這般說話嗎?”

這句話清淺又普通,依照明熙往日對高鉞的理解,這句話裏分明有和解甚至求饒之意,雖是知道兩人必然有一場對話,可明熙心頭也別有一番說不出的難過。

明熙思索了片刻,再次道:“非我要如此說話,可如今我們也無話可說了,不是嗎?”

高鉞深吸了一口氣,低聲道:“不若我們手談一局,如何?”

明熙道:“怕是不成了,陛下走時交代的有事,若是繼續耽擱下去,只怕這一天也做不完。”

高鉞側目看了眼奏折:“自太子緊閉東宮,陛下雖是收回了政務,可人也疏懶了許多,若非十萬火急,奏折是不會看的。”

明熙不以為然道:“由奢入儉難啊,陛下大半年沒管過朝中之事,乍然接手,難免有些力不從心。”

高鉞輕聲道:“自大皇子出生後,謝氏蠢蠢欲動,陛下看似沒有章程,可心中已有萬全之策,如今宮中看似安穩,實然一觸即發。你……不若你去我城外莊園,住上些時日,正旦以後該是無事了。”

明熙擡眸對上那雙深藍色的眼眸時,腦海中似乎劃過許多熟悉的畫面,可又似乎什麽都沒有。她緩緩垂眸,淺淺笑道:“可惜高統領晚了一步,我已答應陛下,在宮中過正旦。”

雖然面前的還是原本的那個人,可一年不見,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。看似溫和了,脾氣也更溫順了,這人卻更難靠近了,更冷淡了。那種不以為然,滿不在乎,從不曾讓高鉞感受得如此強烈的挫敗。

這改變或是一年前未離開時已有了,可自從拒絕了陛下提議的親事後,裴達已是不許高鉞再靠近闌珊居了,兩個人相處的模式也就變了,明熙再也不曾請求過任何幫助。可那時高鉞太忙了,自顧不暇,也沒有時間去想這些。

一年的別離,太久了,久到高鉞得知這人回來,不顧一切的想要見上一面。未見之間似乎有許多許多話要說,可見了面竟不知該如何開口。因為什麽都不能說,也不知道能說什麽。可即便這樣尷尬的坐著,即便心裏知道對面的人不想見到自己,高鉞絲毫不想讓對面的人再離開視線裏,最少此時能多看一刻就看一刻。

高鉞輕聲道:“你住在哪個宮?……前幾日有宮侍收拾了攬勝宮,可是你住了進去?”

明熙點了點頭,若有所思道:“過了正旦,高統領也該二十五了,不知高太尉可有給你定好親事?”

一個看似不經意的問題,瞬時讓高鉞的整個人緊繃了起來。他輕咳了一聲,看著明熙,逐字逐句的斟酌道:“雖是不曾,但父親心中該是已有了人選。”

明熙頜首一笑:“雖不知你何時辦喜事,但那時只怕我已不在帝京了,就先提前恭賀一聲。至於賀禮,到時肯定會讓人給你送過去。”

高鉞瞇了瞇眼,垂眸了片刻,宛若不經意的開口道:“你正旦後還要離京嗎?”

明熙輕聲笑道:“我肯定是還要回甘涼城。”

高鉞道:“你既自出了宗族,在甘涼城裏也是無依無靠。這帝京再不好,還有我……陛下,不管如何,總不敢有人欺你辱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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